三十六陂春水

创作总根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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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km

*白崖组的往事,带一堆其他人,偏约翰视角

*历史知识非常非常碎片化,且非常主观,不要当历史看

*私设一堆,文笔颓废

*2.9+w字(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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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约一千年前的一座小岛上,曾有过一次盛大而平淡的相遇。

       对于当权者是前者,对于他们,是后者。

       初识时约翰还是孩童模样,而高卢的身形已接近少年。他那时头发比现在长,拿描画着金色鸢尾花的发带扎着,并没有现在那么爱笑,见到诞生不久的意识体也只是淡淡地瞧着他,直到约翰试探着向他问好,他才对他伸出手,道:“要不要跟我走?”

       约翰抬头望着他,翠绿色的眼睛倒映着那美得雌雄莫辨的脸,被额前红发遮去几分的淡金色眼睛表面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之前也见过其他同类,但抬头望着他时,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胸口处迸出来流遍全身。他眨了下眼,把原本想要伸过去的手放到背后,摇头:“不,我想带你走。”

       蛮荒土地上的新生还不懂什么修辞和更深的情感,他只觉得自己想要眼前这个意识体留下,便直白到蛮横无理地将这话讲出。

       但高卢也把手放回背后,并没有什么不甘:“不愿意便罢。”

       他们的第一面先生出的都是占有欲,无论是对新领土还是远道而来的美人。

       初遇有些不欢而散,但高卢还是会经常过来,毕竟好看的人谁都喜欢;约翰也喜欢他过来,毕竟好看的人谁都喜欢。

       高卢那时不爱说话,约翰也还没有成长成如今那般无耻的模样,两个都没有长大的年轻意识体总喜欢一起坐在海边,听着浪花碎在礁石上。

       西法兰克征服这座小岛的方法选择得很巧妙,竟让这里的人民怀了几分感恩戴德,连带着约翰也觉得高卢对自己是温柔的——至少比之前那些人要好得多。

       而高卢站在一旁,望着终于开始成长的孩子,淡金色的瞳里冷冷淡淡的,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高卢在疏远他。约翰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靠近一步,他便后退两步,无时无刻地与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疏离。

       他就,这么招人讨厌吗?


       “是啊,一个野蛮的怪物,凭什么得到他的青睐。”曾经想要吞食他的维京人已经被他扯掉了手脚,庞大的鹿角也碎裂了一大半,偏偏那双讨厌的眼睛还死盯着他讥讽道,“他现在就算弱,你也跟他站不到同一个位置。”

       约翰讨厌他,看见他跟在高卢身侧时便更讨厌了,如今看着他这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又变本加厉地生出恨意来,爆了一句粗口就捡起一块石头砸烂了他的嘴,连带着脱落了几颗牙卡进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破风箱似的声音。

       “我能不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不是你这条狗说了算的!”他扔开血迹斑斑的石头,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刀尖按上他因疼痛而颤抖的眼皮,性格里的恶劣终于露出冰山一角:“还有你这眼睛长得是真的丑,还是剜了重长吧。”

       这一场意外虽然令约翰恼怒,却也就此激起了他的野心。

       然而他在高卢面前仍然装得很乖巧,就算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跑到高卢面前告状,他也只是眨巴着无辜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抬头望着他,借助身高优势营造出一股纯真懵懂感。

       高卢也不知是真的心软了还只是陪他玩玩儿,总之他无视了那头驯鹿的“挑拨离间”,牵着约翰走开了。

       约翰心满意足地跟在他身边,在拐角处消失的时候漫不经心地丢过去一个眼神,嘴唇动了动,无声的两个字顺着风飘到他脸上。

       废物。

       高卢不喜欢牵他的手,最大限度也就是隔着衣服拉着他的胳膊,更多时候扯着他衣袖或者领口,像牵着一头宠物。但约翰并不在意,只要他乐意,把他当什么都行。

       “你长高了。”拉着他走了一段路后,高卢忽然出声,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一件显而易见的事。

       是的,他在长高,在这几十年的流光飞逝中他从他的腰间一直长到了他肩膀处,两侧弯曲的牛角也隐隐尖锐起来。

       约翰眨巴眨巴眼,看着他松开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深蓝色的衣袍和不远处的海错杂着相融,白红两色的头发被海风吹起来,和身后的翅膀交缠在一起。

       “这不是好事吗?”约翰弯起唇角,回答得真心实意。

       翠绿色的眼睛和海浪一起波光粼粼地涌动着光。

       人类的生死祸福对他们这些不老不死的意识体来说总是玄妙之极,上一秒还风光无限,下一秒就会在亲人的呜咽声中离世;前一天你的丈夫可能是一位虔诚的教徒,第二天就会换成一位异国他乡的国王。

       约翰在这玄妙中长得飞快,身条像柳条抽枝一样夜夜舒展,离平视高卢只有一步之遥。

       金雀花。约翰抚着年轻的侍女们送来的柔弱花朵,翠色渐深的眸里闪烁着点点笑意。真是一朵幸运花呢。

       高卢仍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好像百年的时光流逝在他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眼睛上永远覆着一层漠然,约翰看不见他眼里究竟容下过什么东西。

       包括他眼前的这朵金雀花。

       “不喜欢吗?”约翰捧着手里的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低垂着眉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连颤抖都没有。

       “银莲花、薰衣草、蜀葵、福禄考、樱草花……”他稍稍抬了睫毛,淡金色的虹膜像白色花瓣下藏着的花蕊,“你送过我许多花儿,但很抱歉,我一种也不喜欢。”

       约翰对喜欢的概念是模糊的,他只是见过许许多多的少年们这样做,身边的侍女这样做,他便也想这样做。

       “你就没有喜欢的东西吗?”他歪了歪脑袋,对他“不喜欢”的情感产生了困惑。

       高卢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什么飘飘荡荡的要浮上来,但在水流的冲刷下,它还是又渐渐沉了底。

       “是。”

       “喜欢”对他们来说是无用的累赘,是个书上读到过的陌生的词汇。他们只需要区分想要和不想要,盈利和亏损。

       这种扭曲的理念植根于约翰的脑海,又在他恶劣的本性中肆意生长,最终只会爆出疯狂的藤蔓,牢牢捆住看准了的猎物。

       约翰的身高仍然没超过高卢,但他已经有能力把虚弱的高卢控制在自己手里,卡住他苍白纤细的手腕强迫他正眼看着自己——至于他是不是封臣、那大片的土地是嫁来的还是抢来的——那有什么好在意的,能力才是绝对话语权。

       但高卢即使看着他,脸上也依然没有笑,就像是他出生时就将这一辈子的欢笑消耗尽了,只留给世间一副漠然。

       他也不在意。他不爱笑,不笑就是了。

       很可惜现实总是喜欢狠扇别人耳光。拜占庭帝国来西法兰克拜访,与高卢相谈甚欢,约翰坐在旁边冷眼瞧着,竟然从高卢的嘴角上看见淡淡的笑影,温柔得像含苞待放的金雀花。

       这一朵含苞待放的金雀花携着干硬的断枝恶狠狠地抽在他脸上,还尖锐地笑着讥讽他:他怎么不爱笑,他只是不想对着你笑。

       宠物,宠物,爬得再高也只是宠物。

       约翰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冲上头顶的感觉,像烈火焚烧着酸奶酪,涌起蛊惑的、呛人的浓烟,推着他把他扯过来,变成自己的东西。

       他的确也这样做了。约翰是个很遵守内心的意识体,大脑告诉他把人拽进来,理智告诉他不要心急,所以他就安安稳稳地挂着得体的微笑陪他们聊了三个小时,最后潜伏在夜色中,将毫无防备的猎物拉进囚笼扑倒在尖牙利爪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约翰攥着他的手腕按在薄薄一层的被褥上,瞳在微弱的光下折射着微弱的光,点点翠绿色像萤火虫飞舞在黑夜里。

       高卢淡金色的虹膜上覆了浅浅的一层水光,随着他的动作抖出一圈圈褶皱,似乎随时要破碎成泪珠从眼尾滚下来。

       “为什么要对他笑,你不是从来都不爱笑吗。”他俯身,急促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高卢泛着淡粉的颈项上,试图逼迫他发出声音来,“为什么你会对他笑。”

       高卢沉默着,只有紊乱的呼吸声和压抑的闷哼在他耳边轻轻重重地响。

       约翰心头的火烧得更旺,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些,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圈显眼的红痕。

      高卢许是疼得狠了,张嘴泄出细碎的一点声音:

      “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这一声飘飘渺渺的,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约翰没能听清,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是喜欢?”他又一句问得又轻又快,像飞掠过地面的燕子,却让约翰顿了顿,撑起身困惑地去望他。

       “……什么喜欢?”

       他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又被他覆上一层阴影,他便连那双淡金色的眼睛都没看清,只听见他喘了一声,好像是在笑:“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你也一样。”

       他只有想要的东西,没有喜欢的。

       辉煌的时刻转瞬即逝,法兰西的那只狐狸夺回了高卢,眯着眼磨着尖爪,把约翰身上的血肉一点点抠下来。

       是的,法兰西。他的国家换了个名字,但他仍然是约翰想要的东西。

       他们之间的摩擦终于成为了点燃战火的火星儿。正式宣战那一天,约翰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把手帕随手丢进汹涌的海里,隔着一弯海峡遥遥地望着他们肖想已久的土地。

       等我啊。


       但这场漫长的战争还没有真正开始时,一场恐怖的灾难就先席卷了整个欧洲。

       被命名为黑死病的可怕瘟疫迅速蔓延,贫苦的人民连挣扎的资格都来不及拥有,就被埋葬在一个个潦草的“P”下。

       人民是意识体的命脉,他们不可避免地首当其冲,像普通人一样浑身滚烫地打着寒战,从喉咙里咳出血来。但他们不会死,只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严重些便是断断续续地昏睡。

       约翰就经历过一次,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的少年在意识逐渐模糊时惊慌失措,大脑不受控制地被强制关闭。

       他却第一时间想起高卢来。

       他不想死,他想见他。

       幸运的是他命不该绝,短暂的昏睡后他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偷偷摸摸地跑到法兰西的领土上找人,如愿看见了高卢坐在灰败的荒野上,洁白的的翅膀失了光泽,袖口在他细得几乎要折断的手腕上晃荡,简直像套了一件宽大不合身的衣服。

       他那点儿不可言说的心思便又在强烈的思念后涌上来,在他翠绿的眸里燃起了灼灼的光。

       黑死病跟着鼠群一路向东,终于在蛮荒的北境结束了它们的死神旅途。

       天灾被严寒扼杀,人祸就迫不及待地扑回来,法兰西一开始节节败退,甚至连巴黎都落在了英格兰手里。

       法兰西上层的不作为眼看着就要把他逼上绝路,一位少女却在他即将要把人锁在自己身边时从天而降,长剑刺下来,劈出了第三条路。

       她卷旗身入阵,她说天佑法兰西,她在一四三零年的春日被俘后冷静地看着他反问:“您觉得什么是喜欢和爱?”

       约翰不知道。他只是听见别人说少女深爱着法兰西,他觉得她应该知道,所以他才特意跑过来,难得平静地坐在她面前,像当初在高卢面前一样懵懂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们说你知道。”

       她沉默,他也沉默,封闭的牢房在空气轻缓的流动中化作了一片暂时的净土。

       “喜欢是占有与喜悦,爱是思念和痛苦。”她注视着他,整个人温和又宁静,好像真的是为了拯救法兰西而坠下来的天使。

       所以高卢就该对她温柔,眼里总盛着水光般地柔软,唇边总停留着轻风一样的温和。

       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但有时候,它们会更复杂。英格兰先生,如果您真的想明白,不如先去试试怎么爱自己的人民。”

       披着圣光而来的少女也最终在滚滚的火光中离去,约翰坐在第一排看着被抛弃的英雄被十字架束缚着,成为了一具无用的牺牲品。

       什么冠冕堂皇的“爱自己的人民”。高卢他从来没有喜欢的东西,更没有爱过什么,不然他为什么能放任他们烧死她。

       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既然他不爱自己,那就最好谁也不要爱。

       可是……

       “你杀了她。”高卢手里的长刀刺穿了他的小腹,遍体鳞伤地把他压在地上,脸上不知是谁的鲜血,身后的翅膀张开,被撕扯掉的几根羽毛还倔强地挂在边缘。

       这是他第一次生气。

       约翰看着他闪烁着零星怒火的眼睛,只觉得想笑,事实上他的确也笑出来了,眼里的翠绿色像结了霜的松枝:“是我杀了她还是法兰西杀了她?钱和人命之间你们都作出选择了,高卢,你还在我这里装什么情深义重?”

       承认吧,你就是冷情薄幸,你连我都不如。

       “我没同意过!”他忽然提了声音,刀刃更深地刺进去,约翰抵在他胸口的短剑也随着他的动作扎破皮肉,在他身上又添上一道伤口。

       “那她也死了。”约翰的笑登时消失掉,脸色跟着眼神一起冷下来,“她已经烧得灰都不剩。而且你明明说过你没有喜欢的东西。”

       你骗我,你分明只不在意我。

       高卢手里的刀穿过约翰的身体钉在地上,短剑错了位置,卡在他的肋骨间,距离心脏只剩一寸。

       他双手握着刀柄,呼吸愈发急促,直到最后变成窒息一样的喘息。

       约翰松开剑柄,难以置信地伸手抚上掉落在自己脸上的温热液体,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他哭了。

       “……你哭了……”他张嘴,嗓音却哑得像他被火焰灼烧了一样,而这一点儿火苗还在他张开嘴吸入空气时,瞬间漫成滔天大火,把他的理智也烧得灰都不剩。

       他猛地挣扎起来把压在他身上的高卢按在地上,拔出胸腹间的长刀,血淋淋地去扯他的衣服:“你凭什么哭!”

       是占有,是思念;是喜悦,是痛苦。

       我不喜欢你爱她,我讨厌她,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他掐着他纤细的手腕,逼着他窒息似的喘息,每一下都温柔至极。若是他聋着,倒真的会怀疑他喜欢自己。

       可是他说我讨厌你。

       约翰把自己埋进他散乱的长发里,瞳色被浸得更深更翠,但终究没像他一样软弱地哭出来。

       他咬上高卢的手腕,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圈绯色的咬痕。

       “我讨厌你。”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持续了一百多年的战争以法兰西的胜利告终。

       两头在荒野上撕咬的野兽也在百年后脱去了少年稚嫩的躯壳,成长为和交际场上的人类一样的成年人。

       约翰嘴角的笑容弧度已经练习得愈发熟练,身边的人总是换了又换,虚情假意地在他们的胸口别一朵新鲜的花儿,缠绵几个日夜后再丢垃圾一样甩开,或者干脆兵戎相见。

       三十四千米外的那个家伙也和半岛上来的一只狼走得很近,约翰听到这个消息时冷哼了一声,食指和拇指用力一捻,娇嫩的鸢尾花瓣就缩成了一团。

       引狼入室。

       他们王室里的一家子争得头破血流,约翰冷眼瞧着,倒也觉得有点儿意思——反正不管是谁当国王,对他而言差别不大。

       约翰在这期间还见过高卢几次,他眉眼间的神色仍然冷冷淡淡的,看见他端着酒走过来,愣是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客气地与他碰杯:“恭喜你成功将威尔士吞并。”

       “是合并。”约翰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弯着嘴角和眼尾笑,“请注意你的措辞,法兰西先生。”

       他身上连花香都遮不住的血腥味在热闹的宴席间淡淡地飘散开,高卢把杯里的酒喝下去大半,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他的血肉的味道好吗?”

       “那么您之前吞掉的那些可怜意识体的味道又怎么样?是酸是甜是苦是辣?”约翰笑吟吟地搁下酒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朵紫色鸢尾花放进他上衣的口袋里,“血浇出来的花总是迷人又危险,说不准哪天身边站着的人就要化为养料了。您说对吧,欧罗巴的初恋先生。”

      他轻轻地在他口袋外按了按,端起酒杯转身去找其他意识体闲谈。

       那只大尾巴狼迟早要被换掉,然后变成他新的宠物。

       而约翰也迎来了他的新的人生转折点,镶嵌着宝石的王冠戴在了一位姑娘的头上,他头顶的角也在她手里变得更加尖锐。

       只是一觉睡醒就变成女人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吓人,过长的头发在出海时也碍事得紧,约翰干脆让侍女把他的……哦现在应该称呼为她——把她的头发编好了盘起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蓄意靠近的因此多起来,约翰看不顺眼的却也多起来,长剑出鞘笑里藏刀的事情没少干,能真正成为她榻上之宾的寥寥无几。

       “这么漂亮却这么暴躁可不好。”从物种上和她算是半个同类西班牙靠在床头,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懒洋洋地随口调侃道。

       “我还以为在你们这些欧洲意识体眼里,只有高卢那样的才能称一句漂亮。”他也懒懒地趴在床上,无聊地摆弄着自己过长的指甲。

       “要和他比你当然及不上。”他说话直得戳心窝子,“高卢那样的能有几个,这么多年了也就最北边新出现的那个沙皇俄国,也和高卢一样冷着个脸,又一个冰山美人。”

       她抬了抬眉,语气是百年不变的笑吟吟:“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躺在我床上讲这种话,是活得烦了吧。”

       他耸肩:“你不高兴了可以给我来一刀,反正死不了。”

       “那我可得好好挑个时间。”她捞起自己的衣服穿好,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把自己一起打包好丢出去,我这里不需要垃圾。”

       “要不要我拿一个新消息换我一顿好觉?”他保持着瘫在床上的姿势,竖起食指摇了两摇,“高卢在新发现的那片陆地上养了个女儿,身边最近没人。”

       她戴好帽子回头看他一眼,莞尔一笑:“是吗?多谢提醒。”

       英国在海洋里的尖牙尽数露出来,把船上的西班牙成功拖进海里淹得半死不活。

       “真可惜。”利剑捅穿他的心脏,鲜红温热的血液溅了满身。她却眯着眼,笑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前任海洋霸主,这个位置该换换人了。”

       第二年,她找到了沉迷养娃的高卢。

       “好久不见,初恋先生。”她摘了帽子,笑眼弯弯的像个天真纯洁的普通姑娘,“要不要到我家里作客?”

       高卢没拒绝她,在那片遥远廉价的东方土地的问题上,他们现在需要合作。


       潮湿的海风从远处吹来,轻轻抚摸过红玫瑰艳丽的花瓣,再带上兑淡了的玫瑰香轻柔地掀动遮了一半的窗帘。

       高卢被她压在身下,看着她趴在自己胸口上,拿食指绕了他一缕红色的长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

       “听说你杀了那只孔雀?”

       “怎么?你看上她了?”她收拢手指微微用力,慵懒地抬起眼睛,“但可惜我下手太早了,而且我不喜欢还躺在我床上的人谈论别人。”

       高卢被她揪紧了头发,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语气倒还是平静的:“我也不喜欢被别人压着。”

       “可是你每一次都是被我压着啊,就算我变成女人也都一样。”

       她的语气和说话的内容都十分欠揍,高卢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头发,反身把她压到靠墙的那一侧,垂着眼看着她脸上的假笑:“看来你挺享受这种生活。”

       “我更想享受你享受着的生活。”她伸手勾上他的脖子,深棕色的睫毛扑闪两下,“不过这样的生活明天就要截止了,到时候你想带枝什么颜色的玫瑰离开呢?红色、红色,还是红色?”她右手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滑下来,顺着他的耳羽一路向下,停在他被自己咬破的嘴唇上。

       “你每个人都会送吗?”

       她把嘴角再弯了弯,撑起上身,用更柔软温热的唇代替了自己的指尖。

       “看眼缘。”

       第二天一早他被早早地送出栽满玫瑰的花园,看着她随手折下一朵开得正盛的红玫瑰别进他上衣口袋,大门“啪”地一关把他送了出去。

       看来她终于是腻了。

       高卢摘下胸口上的玫瑰,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没有丢掉,转身投入新的战争。

       约翰家那位手段高超的女王在举国哀痛中去世,她也在一觉睡醒后变成了男人,提着长剑就先把荷兰揍了一顿。高卢还听说当时荷兰气得破口大骂,觉得他亲自来揍人绝对是来泄气的。

       他能有什么气可泄,分明是故意激他。这恶劣的性子,比自己还过犹不及。

       他们那边在海洋上掐得死去活来,而法兰西这边的陆地上正冉冉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从内到外地染满了血红。

       被高卢蓄意找茬儿的西牛看着沾了一身血还满脸淡然的高卢站在跟前,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你们俩是商量好的吗?”他心烦意乱地揉了把凌乱的头发,“怎么一个一个的就盯着我打?”

       “你有地,有钱,我不打你打谁。”高卢把刀收回描着花纹的鞘里,眼珠上下一动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而且他现在已经和他曾经的敌人组成同盟来救你了,我们要真是商量好的,你就该被扯成两半。”

       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发展的西牛沉默两秒,终于忍不住吐槽:“他对你还真够执着的。”

       讨厌到这么执着的倒是不多。高卢垂下眼帘,拇指在刀鞘上摩挲了两下,也没再继续在他这里做无用功,转身走了。

       这场仗高卢不但把他狠揍到留下了心理阴影,还在此后又把救兵荷兰也狠揍了一顿,而此时的约翰十分巧妙地临阵倒戈,把他们踢到一边和高卢亲亲热热地站在了一起。

       TMD狗男男!被献祭的荷兰啐。遭报应去吧!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上帝,荷兰的诅咒竟然生了效。高卢在国王野心勃勃地准备再抢过几片土地来时,听到了英国“光荣革命”的消息。而这种重大变故最通常的结果都是意识体半自愿的更换。

       不过他这种厚颜无耻的意识体,应该不会……

       有事的。

       高卢看着被擦得锃亮的刀刃,睫毛微微颤抖了几下。


       约翰在把自己沉入大海时其实是有过那么一秒钟的犹豫的。他并不是很想死。他睁着眼睛,被海水浸入蓝色的翠眸隔着厚厚的半透明屏障望着远处白色的石头,脑海里的走马灯吱吱呀呀的,马上就要开始转动。

       但是他真的好疼。而且不死又怎样呢?他要像他的君王那样作为傀儡活着吗?

       你告诉我……

       睫毛海绵一般吸饱了水,压着眼睑阖下去,肺里挤出来的气泡晃晃悠悠地漂上去,在海面上“啪”地碎掉。

       占有,喜悦,思念,痛……

       他沉没进黑暗里。

       但腹部传来的疼痛把他扯了回来,约翰咳出混着铁锈味的海水,看见高卢跪坐在他身侧,湿透的双色的长发张牙舞爪的贴在身上和脸上。

       “你……”

       “这就要死?”高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是他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冷淡,“和我打了一百多年的意识体原来是个废物。”

       “这不是好事吗?”沉默了许久后,他的唇和眼睛一起弯起,胸脯一鼓一鼓,已然是从死亡边缘踏了回来,“我死了,然后英格兰就能换个新的、漂亮的、聪明的、会无比崇拜你的意识体。说不定……”

       说不定你会喜欢。

       “说不定你能顺利地把他吃到肚子里去。”他笑着,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那由得你?”他把脸上的头发拨开,被海水泡过的淡金色的眼睛好像还没有干透。

      “由不由得我有什么要紧?”他从湿润的海滩上爬起来,抹掉下巴上残留的水渍,瞳上的翠绿也雾蒙蒙的,“你们这次赌输了,我们会再次成为敌人。”

       “我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高卢抖落掉黏附在翅膀上的水珠,转身时却被他扣住了手腕。

       约翰眨了下眼睛,在雾蒙蒙的眸上又覆了一层薄雾:“但在此之前,我能请你跳个舞吗?当做我对你诚挚的感谢。”

       在下一次的你死我活前,偷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空闲也没关系吧。


       法兰西同六国开战,《里斯维克和约》签订,西班牙被彻底打废,耀眼的太阳落下,爱丽舍宫立起。

       几百年的纠缠不清中,约翰已经记不清他借着开玩笑说了多少次爱,他们又在对方身上捅了多少刀——无论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还是只为了让他不舒服。

       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从高卢手里夺过他那个传言中的女儿时,约翰看着他靠在海岸的乱石上,身后是被自己削掉一半的翅膀,身前是和他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淡金色眼睛。它们被夕阳照得亮闪闪的,里面还印了他浅浅的一圈轮廓。

       他忽然就觉得有海浪漫过左侧的胸膛,右手松了松,拄着染血的长剑单膝跪地蹲下去。

       “把她给我吧。”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放软下来,“我会照顾好她。”

       高卢缓缓地眨了下眼,纯白色的眼睫像飞鸟轻盈地羽毛,说出来的话却像冷冰冰的刀子直捅心脏:“我都照顾不好她。”

       约翰一时无言,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孩子。

       看似无忧无虑,但其实脖子上早就锁了铁链。

       “算了,我为难你有什么用。”高卢垂下眼帘,“明天,明天我会把她交给你。”

       他扶着身后的石头站起来,沿着海岸渐渐走远。

       第二天他果然把小姑娘抱了过来。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束棕色的马尾,眉眼间能看出与高卢的相似来。

       “她叫海狸。”高卢没有多作废话,把她放下,动作轻柔地揉揉小姑娘柔软的发丝,“乖,从今天起你要跟着这位先生,别害怕,要听话。”

       “妈妈,你要去哪儿?”海狸的心思异常细腻,听见他的话立即揪住了他的衣角,仰着脸怯生生的。

       “回家。”

       年幼的意识体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揪着他的手指攥紧了,更小声地问:“那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他沉默一瞬,淡金色的平静下起了波澜:“不……”

       “会的。”约翰突然打断他,把小孩儿的手从他衣角上牵下来,“如果你想。”

       高卢没作答复,约翰也不是非要一个结果,安抚了惴惴不安的孩子,他把她带到了鹰酱面前,告诉他以后要叫姐姐。

       也许同为殖民地的幼年意识体比较有共同语言,两个孩子第二天就高高兴兴地手拉着手一起过来吃饭了。

       但为什么海狸总是偷偷地用余光看他,鹰酱又总是挤眉弄眼地给她递眼色。这俩小家伙该不会在说他坏话?

       思及鹰酱那闹腾还有点儿叛逆的性子,约翰不由得担心海狸会不会被带坏。

       俩孩子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约翰也端着茶杯开始走神,思绪顺着广袤无垠的大海逐渐飘散。

       “爸爸……”细弱的声音顺着空气飘进耳朵,约翰从空白的神思里抽出身来,低头看见的却是海狸。

       听错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对她露出笑来:“想出去玩儿吗?我一会儿就带你们去……”

       “不是……”她怯怯地望了一眼身后手舞足蹈比口型的鹰酱,鼓起勇气又喊了一次,“爸爸。”

       约翰直接被她喊愣在原地,手里的茶杯都歪了,刚泡好的茶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

       海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后退一步:“对,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这样喊……”

       “没关系。”他终于回过神来,放下茶杯擦掉手上残留的茶水,蹲下身摸摸她的头顶微笑道,“你当然可以这样叫。”他把香香软软的小姑娘拢进怀里,温柔地顺着她后脑的头发安抚:“你是姐姐,当然是我的女儿。”

       这是他们的女儿。约翰抱着她,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欢喜。

       半个多月后高卢跨过大洋来看海狸,也被鹰酱扑过来的一声脆生生的“妈妈”给喊懵了。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约翰,淡金的瞳里添了几分茫然无措,比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要可爱得多。

       “跟海狸学的。”约翰笑着,没有纠正鹰酱本属错误的称呼,“他喊她姐姐,随她的称呼也未尝不可。”

       高卢拿抱着自己腿的小孩子没办法,只能轻轻摇摇头道:“你放任他这样乱喊,吃亏的可是你。”

       他仍笑吟吟的:“我乐意。”

       有两个孩子在中间作联系,两个意识体间的关系破天荒地缓和了一点,偶尔看过去还真有点儿家有儿女其乐融融的样子。

       一七六零年,英国掀起了工业革命的浪潮。

       约翰换了一身更便捷挺括的礼服站在海边的礁石上遥遥望着对岸,翠色的眸闪烁着第一次把高卢控制在手里时的灼灼火光。

       这一次他终于走在他前面了,他可以跨过这一截短短的海峡把他再次攥到自己手里。

       但鹰酱的叛逆也在此时达到顶峰,刺耳的枪鸣冲破云霄,试图挣断身上缠绕着的锁链。

       啧,少年心性,自不量力。

       “我认为应该是满腔热血、勇气可嘉。”高卢意料之中的半路杀出来,毫无疑问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其中甚至还包括被他们两个都揍过的荷兰和西班牙。

       “他帮那混小子打我也就算了,你们两个来凑什么热闹?”约翰拿拇指挠了挠自己牛角因生长而发痒的根部,脸上挂着的公式笑容都掩饰不了他的不耐烦和嫌弃,“他是揍你们的时候下手比我轻吗?那又是谁的脑袋都被他砍下来了?”

       “真不好意思,比起他揍我揍得狠,我更讨厌你这个叛徒。”荷兰对他的厌恶绝对的真情实感,如果不是词汇量不允许,他绝对会大骂“你他妈就是个屑!”

       西牛对这个海上的老对手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不要脸他就慢悠悠,说出的话杀伤力极大:“谁会记欧洲初恋的仇呢。”

       约翰脸上的笑果然瞬间冷下来,似乎连后槽牙都咬紧了:“白日梦做多了当心变蠢。”

       “关你屁事!”荷兰脾气暴躁地呸了一句,“不借此机会揍残你我就认你当爷爷!”

       他挑了挑眉,轻蔑地冷哼:“那你可以争取争取。”

       要打残他确实还有些困难,英国在工业革命后已经走上了欧洲前沿,就算自家孩子闹腾,对他也并没有大的影响。

       只是……

       他总能在鹰酱还稍显稚嫩的蓝眼睛里看见高卢少年时的一点点影子。

       这一声妈还真是没白叫。

       甚至情深义重到拿自己一条命换他成功独立——虽然他知道法兰西并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但约翰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这账算在了他那亲亲儿子身上,不假思索地穿越过狭窄的一截海峡匆忙前往巴黎。

       法兰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约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同样躺在断//头台旁的高卢。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约翰脑子里的那根弦啪一声断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放弃什么恩怨什么只是一时兴起,都他妈统统扯淡!

       他在寂静的死人堆里把高卢扯起来按在怀里,手颤抖着去捂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低下眼盯着他逐渐失去光泽的淡金色眼睛:“高卢,高卢你他妈的别闭眼!当初教训我的话吃肚子里去了?!就这点儿小事你就要死?不就是没国王了吗!你儿子没国王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别闭眼!”

       他半阖着眼睛,睫毛蝴蝶翅膀似的一颤一颤,沉重得向下坠。

       约翰终于难得的慌乱了,他无用地收紧捂着伤口的手指,吞咽着刺痛的空气,哑声吐出来他嫉妒了很久的一句话:“……天佑,法兰西。”

       痛苦。

       高卢的睫毛奋力一挣,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是她说的。”他抱紧他,把自己埋进他满是刺鼻的血腥味的颈间,攥紧他被血染红的白发,“就算没有国王,法兰西依然是法兰西。高卢,别做胆小鬼。”

       他根本做不到不要喜欢他。

       怀里的身体果然渐渐回温,在漫着血的沉默中,获得新生的意识体伸出伤口还没愈合的胳膊,牢牢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之前在想,”他喘息着,虚弱的声音温糯又轻软,“我们为什么要跟着国家的政令改变自己的思想。”

       为什么?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

      

       法兰西的动乱虽然还在继续,但高卢还是从国王的覆灭下站了起来。

       就是他很喜欢的那双淡金色眼睛变成了更亮眼的紫罗兰色。约翰靠在椅子上有些惋惜地看着他。不过问题不大,什么颜色都好看。

       “你不回去?”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的高卢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睛里的神色仍然冷冷淡淡,只是因为这一层紫色,多了一点塞纳河的柔和。

       “我家里可没有这样的热闹看。”他不知从哪儿淘来几袋红茶,占了高卢的杯子喝得悠哉悠哉。

       “你是为了看热闹还是为了趁虚而入你自己清楚。”高卢从来不怎么跟他争口头之快,今天却一反常态,“不过我死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辛辛苦苦地救我干什么?我死了后法兰西就能换个新的、柔弱的、能够被你掌控的意识体。说不定你会喜欢。”

       他拿自己之前的话来噎他,约翰也只是笑着抬了抬眉,翘了二郎腿靠进椅子里:“我乐意。”

       就算他拿情敌的话把人救回来,也不代表他要低头给出真心,法兰西的爱廉价,而他从来不是那种一味付出还不求回报的傻子。

       “而且你觉得你还能强大得起来吗?”

       高卢看着他,紫罗兰盛开的眼底映着他的倒影。

      “说不准呢。”

      法兰西帝国以惊人的速度在大陆上崛起,在此之前的共和国还把来围殴自己的国家按着揍了一圈。而可怜兮兮的西牛挨得更狠,据他本人说,比上次还狠。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呐。他捂着被开瓢的脑袋埋怨了一句,然后被身为盟友的约翰横了一眼。

       他识趣地闭了嘴。

       这两个糟心玩意儿。

       “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对那个俄罗斯帝国很感兴趣。”毛斯鼠像是不会看眼色似的,唧唧歪歪地比划着,“咱们那位冷冰冰的盟友,长得倒是好看得很,就是跟座冰山一样,打人还特他妈的疼。”

       “他心里有人。”瑞典的小鹿看得比他清楚,然而下一句直接火上浇油,“不过高卢估计不会介意,毕竟绝对美貌是稀缺资源。”

       西牛大声咳嗽两声,递出去的“闭嘴”的眼神快要实体化。

       他们说的是实话。约翰听着这些话虽然很不爽,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只北方棕熊和高卢一样,拥有让人惊鸿一瞥的资本。

       新崛起的帝国强大到恐怖,他们一次次的围攻都被他反手撕碎,法兰西皇帝的铁骑践踏在欧罗巴各处的土地上,甚至神罗都被他打碎,东拼西凑的意识体也宣告了消亡。

       直到军队的马蹄踏进北方的冰雪大国时,他意料之外地迎来了和黑死病一样的结局,预示了他彻底失败的结局。

       “每次都有你。”在最终折在了滑铁卢后,高卢被交到约翰手里,浑身是伤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跟他说话时眼皮都没撩一下。

       “毕竟我也只有这点儿爱好了。”约翰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按压着那一道还没愈合的砍伤,眼睛莹莹的亮着光,“得先把你打败了,才有资格谈爱不爱不是吗?”

       “确实。”高卢撩起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差一点儿就能从他脸上扫过,“不过我没有受虐的爱好,等我什么时候觉得你这个有资格了,我再和你谈论这个话题。”

       “所以,你现在要走么?”他弯起眼尾,搭在肩上的手滑落到他微垂的翅膀上。

       他揪住他用来装模作样的领结,紫罗兰色的虹膜把冷淡透成浅淡笑意:“今天,乐意奉陪。”

       换了瞳色的高卢看起来比之前柔和了许多,但约翰依然没见他对自己笑过。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尤其是在知道他对沙俄熊那疯子笑得灿烂后一路攀升。

       他笑得好像也没有多么灿烂吧。奥地利的白鹅搞不懂他的脑回路,但也很识时务地没张嘴。

       反法同盟在法兰西帝国覆灭后也分崩离析,约翰在谈判后拦住被他家皇帝陛下硬拽过来露个面的沙俄熊,脸上的笑挂得得心应手:“好久不见。”

       “三四年而已。”

       “也是,毕竟对你来说十年如一日。”他伸手戳戳他掩在衣服下的巨大伤口,弯着的眼睛里像嵌进去两块绿色的冰,“穷是原罪啊,乡巴佬。”

       能把这么恶心人的话用这样温和有礼的表情语气说出来也是他本事,但沙俄熊偏偏不吃这一套,薰衣草色的瞳一毫米都没动,看他像看一个死人:“跟你有关系?”

       本来过来气人的约翰成功被他气到。

       果然是个异类。

       但这应该也是高卢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吧。

       约翰把自己扔进椅子里放空脑子,分不清自己是因地位受到威胁的恼怒还是感情里的嫉妒。

       短暂的辉煌过后,法兰西又成了一团乱麻,英格兰——或许现在叫大不列颠更合适些——也被折腾的糟心。

       再次化为女体的约翰撑着额,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在飞快地萎缩。

       内忧外患对日不落帝国来说虽然只像是狮子被虱子咬了几口,不伤不痛的像在撒泼。但还是要她费神去处理,连去邻居家看个热闹都不得空闲。

       养的这一堆孩子里怎么总有几个不听话的。

       她越是烦躁,心里面那些隐隐约约的催促声就越嘈杂,嚷嚷着要带她逃离。

       我们的思想为什么非得跟着他们走。

       偶尔不听话也不是不可以吧……

       在她把自己关在成堆的文件里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只身前来的高卢把她拽了出来。

       “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约翰有些不太习惯他从下面逐渐染红的瞳色,目光移到了旁边雪白的浪花上。

       “我觉得我应该来找你。”也许是这一天的阳光太好,照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蕴着从未有过的朝气。

       她有些想笑,把目光暂时挪回来道:“我现在可没有笑话给你……”

       她吐出来的嘲讽戛然而止。

       他看着她,紫红渐变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真真切切的含着笑意。

       “我觉得我是想把它给你的。”他把鸢尾和玫瑰编织出的花环小心地戴在她头顶,语焉不详却彼此心照不宣,“等我们成功了,我会来找你。”

       巴黎公社不畏惧交付真心。

       高卢是先低头的那一个。约翰看着他跃到船上,满怀希望地回到海峡另一头,却觉得输得彻底的是自己。

       约翰摘下头上的花环捧在手里,望着那叶小舟飘飘摇摇地远去,第一次抛开了身后国家的一切恩怨,真心地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祖国大人。”在她身边伺候的少女匆匆忙忙地敲响她的房门,气喘吁吁道:“您让我注意的巴黎公社,出事了……”

       约翰编了一半的头发从手里散落开来。

       她在这一年看见了被浸染成血色的巴黎。

       “……法,法兰西呢?”

       “不知去向。”

       她抛下房间里成堆的文件,提着碍事的裙子徘徊在巴黎街头,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但每个人在听到“巴黎公社”这四个字时都退避三舍,仿佛上面沾了数百年前致命的黑死病病毒。

       他会疯的,他会死的。

       她却慌得要先发疯,过长的裙摆被小路上的荆棘枯枝划破,她就干脆把裙子打了结,前前后后找了他三四天,还是遍寻无果。

       她当初就该立即答应他的,他当初就该早早告诉他的。

       她脱力地靠在破败的土墙上,连头发都上掺进草根和泥土,活像一个死里逃生的公社分子,估计她家女王来了都可能认不出她了。

       要是……要是她现在就要死了,他会不会像当初的他一样把他拽起来,一巴掌从地狱门前扇醒。

       他答应过我的……

       约翰的心跳渐渐地稳下来。

       对,他答应过我的。

       我就在这里等。她闭上眼,没有丁点儿依据、毫无保留的相信了他。

       这一次的豪赌持续了三天。

       高卢把她从沉睡里拽出来,褪回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没有光彩,望着她时硬生生的比淡金色时冷了好几分。

       “你不该在这里。”他松手,声音破碎得像被几百把刀割破再新生。

       “你不来找我,我就只能来找你了。”约翰看着他,心脏在胸膛里自己拧了十八个褶子,却把疼痛统统扔给了她。

       他的睫毛抖了抖,纯白里参杂的几缕浅红尤为亮眼,失去它的眼底却一片灰败。

       “那只是我说的……疯话而已。”

       他转身就要走,约翰当即攥了眼前的手腕死命拉住他:“我不管,我当真了!”这本是他们最熟悉的姿势,但是她现在的女体手小了一圈,只能双手并用才把他留住,看上去反而更像个负心汉要抛弃爱人的场面。高卢说出的话也是十足十的渣男作风:“当真了也可以忘掉。”

       “说给就给说忘就忘,你以为我是狗吗?!”他的痛苦她当然无法感同身受,但她也没想过要理解他,蛮狠地逞着日不落的力量把他拽得踉跄一步,以要拧断他脖子的凶狠力度踮脚抱住了他。

       “谁管你!谁贱biao子一样躺在烂泥里还管你现在想不想!”她是打架爬上来的混混,屁的优雅高贵都是一层皮,她现在不想披着了。

       累赘,狗日的累赘!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死也不会还给你!你死了我也要把你从坟里扒出来!”她几乎要和她花园里的玫瑰一样生出带刺的藤蔓把这个人捆死在这里,眼泪无意识地流了满脸。

       她就是喜欢!她就是爱!

       占有,喜悦,思念,痛苦。她一件一件都占全了。

       被玫瑰缠绕的鸢尾终于颤抖着花瓣与被雨水与泥土染成土黄色的花朵相拥,叶子轻轻地抚净了她染上的污秽,现出原本娇艳热烈的红色来。

       “我答应你,永不收回。

       “但是我不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她的一颗心终于飘悠悠地回到原本的位置:“早拴死在某位欧洲初恋身上了。”

       这是高卢最痛苦的一段回忆。约翰没见过他那样高兴过,没见过他这样颓然过。但约翰仍然小心地护着他这道伤疤,自己都不愿触碰。

       他没看见的经历,他不理解的苦痛。


       约翰和高卢终于暂且甩开了国家的身份。鹰酱虽然曾经和约翰闹得急赤白脸,但躲开国家政治和他们也还是亲近,他们偶尔还会把乖孩子海狸偷出来一起喝个下午茶,倒真像还是很久之前的样子。

       但是高卢和沙俄结盟这件事还是让约翰很不高兴,甚至还在他准备前往俄罗斯的前一天把他拉过来问出了自己耿耿于怀许久的问题:“你是不是对他笑过?”

       高卢看着她,承认得倒挺干脆:“嗯。”

       她的醋缸子不出意料地打翻了,那陈年老醋飘得到处都是:“你喜欢过?”

       他眨了下眼,再点头:“有一点点吧。”


       “你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上我?”无辜遭到敌视的沙俄熊翻看着三国决定签订的协议,对他拉自己下水的行为颇有微词。

       “实话实说而已。”高卢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两个冰山美人一个外表散发着“生人勿近”一个从内冷漠到外,门口站着的卫兵都感觉到了房间冰窖似的散发着寒气。

       “全世界都认为你们在一起,你们却现在才把话说明白,也不失为一种本事。”沙俄熊一般不喜多言,但嘲讽技能简直像是从出生起就拉满了,三句话就一针见血地挑明了这两个屑明撕暗秀的本质。

       “我也没想到他原来不懂。”

       “那是你作为监护人的失职。”他把手里的纸张放下,眼睛略略一抬,分外直接地赶人,“没事就走,我不想当装醋的工具。”

       高卢叹息着起身:“还是你家那位好,强大自律、冷静通透。”

       他这才抬起头来,薰衣草色的眼睛里缀着尖锐的点点碎冰:“你要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虽然高卢在他手上吃过亏,但面对他的不悦也只是平静地看回去:“就算真要打也不会是我跟你。他现在有名无实,那只雪豹可不会偏向你,趁早做好准备。”

       沙俄熊把协议折好了放回桌子上,望着他的目光依然没有过多情绪:“到时候我也不会偏向他。”

       他们在那边谈话,约翰和沙俄熊话不投机,便独自坐在花园里,看着随意生长的野花,心存偏见地唾弃他的乡下审美。

       “原来你在这儿。”高卢沿着小路绕过来,挨着他在长凳上坐下,“今天也不是正式会议,你要真不喜欢可以不来。”

       约翰眯了碧水盈盈的眼睛微笑道:“放你自己过来我不放心。”

       “别人不放心也罢,他你还能不放心。”高卢看着他伸手把自己手腕攥住,便顺势把手放在了他膝盖上,“他除了普鲁士谁都不在乎。”

       “我担心的是你好吗?”约翰把他拽过来,翠色欲滴的眼睛望着他,微垂的眼尾给他营造出了一点可怜的错觉。

       高卢肃然起敬,战术后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吃醋?”

       “以前是你不知道而已。”约翰随口牢骚两句,把重心转回到了目前的形势上:“说起来,这几年德意志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是啊,连巴尔干都想抢。依我看,我们之间必定会有一战。”

       但是终于挑起的这场战争的范围之大、战况之惨烈,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新生的德意志企图从他们嘴里抢下肉来,老牌帝国的贵族连一口汤都不愿意施舍给自家人,更别论这一个再度东拼西凑起来的德意志帝国。

       他们亮出白森森的尖利獠牙,欺骗成千上万的普通人奔赴战场。


       “怎么样?”约翰越过坑坑洼洼的战壕找到窝在角落的高卢,小心地靠着泥泞的土地坐下,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圈。

       “还好。”他拿匕首把钉进肉里的子弹剜出来,眉头因生理性的疼痛微微皱起,“他们暂且被打退了,但一定还会卷土重来——说起来,你和他正面交锋了吗?”

       “没有。”约翰终于能得空喘口气,稍阖了眼靠在胸墙上,脑袋虚虚地挨着高卢还算完好的那侧肩膀缓缓道,“听说那只在东线进攻的虎斑猫被沙俄吊起来锤得妈都不认识了,他过那边揍人去了。”

       “其实没必要他亲自去,还是有私怨的原因在。”高卢也把子弹全取了出来,约翰像是一直在盯着他似的,在他刚放了刀就睁开眼坐直了身,拿过他手里的绷带替他包扎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有奥匈的一部分原因,也有普鲁士的部分原因。”

       “国家之前谁会退让。”

       “算了,不管他们。”他下意识地攥了眼前的手腕拉着他靠回胸墙上,“休息一会儿吧,他们之后的反扑一定会更猛烈。”

       高卢闭了眼,心却还是沉甸甸的:“不知道这次会持续多长时间。”

       约翰想起他们许多年之前的恩怨,嘴角抿了抿,露出个还算轻松的笑:“不知道啊。”

       也许很快就会结束了。

       但是这次分蛋糕的战火在野心的蒸腾下越烧越旺,欧亚两洲都被大范围的波及,德意志军队的那群疯子也好像越打越兴奋,枪声炮声昼夜不分地炸起大片的泥土和尸体,士兵们被耗死在前线上,病痛无时无刻的侵扰,死在尸堆里的人几乎与牺牲在枪口下的持平。

       高卢身上不停地添着新伤,他便干脆放弃了包扎——反正也死不了。

       约翰这边也很是狼狈,在他找到他告别的时候,两个泱泱大国的意识体都灰头土脸形容枯槁,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他们是被高层死命压榨的小兵。

       “我要走了。”他们一起缩在炮火纷飞的角落,声音几乎要被完全掩盖,“日德兰半岛那里有德军的舰队,如果他有意从那里进攻,我就必须堵住他。凡尔登这边你要小心,他们是下了狠手了。”

       “嗯。”他点点头,眼中的紫罗兰色倒映着融进在尘土中愈发明亮的翠绿里,“你也小心。”

       他们这次分开后便彻底断了联系,约翰在日德兰没见到德二豹,反倒是高卢在凡尔登与他碰了面。

       年轻的雪豹在相貌上与普黑鹰几乎没有相似点,身高被种族影响,常年训练出的筋骨也并不张扬,在一大片的士兵里打眼一瞧,简直娇小玲珑,但一身普通的灰色的军装硬是被他穿出了指挥官的气势。

       “法兰西共和国。”他舌尖在虎牙上点点,喊出这个分外正式的名字,灰蓝色的眼珠被连续几个月的战斗染上几抹血色,“比我想象的能打,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废物。”

       他的嘲讽远没有约翰的尖锐无耻,高卢便把它当了耳边风,放在背后的手按住枪身,食指扣在扳机上:“到底谁是废物,一会儿就见分晓了。”

       既然正面遇上了,那这场战斗就不可避免了。他早习惯了狠下心把自己的命脉当棋子用,压了声音对身后道:“没退路了,准备。”

       两声刺耳的枪鸣几乎是叠在一起响起的,士兵们也都抱着枪滚在地上,子弹从枪膛里爆出来,连成一片刺耳的轰鸣。

       高卢和德二豹的两枪都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对方身上——准确来说,是他们都没躲。

       这是两个疯子的相遇。

       一场偶遇的战斗死伤惨重,高卢在把刀捅进德二豹身体里时,自己身上也塞满了刀伤枪伤,或喷溅或流动的鲜血把他浇得像从地狱爬回来的杀人如麻的恶鬼。

       “你休想跨过凡尔登。”

       雪豹灰蓝色的虹膜上也溅上了红,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残忍且野心勃勃。

       “那我就把你碾碎了踏过去。”

       凡尔登战役胶着到了夏天。

       炎热的夏季空气都像是煮过的,高温和细菌的猖狂再次开始断送士兵的生命,被踩进泥里的尸体又在高温下腐烂,蠕动的蛆虫白腻腻地挤在一起,把许多刚补上来的新兵恶心得吐了好久。

       很快就会习惯了。高卢顶着能把人灼伤的太阳坐在一边看着,不由自主地去摸自己血淋淋的那截手腕。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现在大约该是在索姆河吧,听说他们动用了新造的坦克,震天响的炮弹把那里变成了又一个地狱。

       不知疲倦的枪炮声隆隆地响着。

       索姆河的坦克碾碎了无数的尸体,在原本的泥土上覆了一层发臭的肉泥,有的地方甚至堆积得像一道河堤,把被染得浑浊的索姆河挡在了下面。夏秋之际的河水无情地向下奔流,卷走乌压压的尸体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倒让这战场起看起来稍微不那么恐怖绝望了些。

       但欧洲的冬天来得向来很早,索姆河的一些河段在寒风中结了一层薄冰,那些渗不下去的鲜血就融进冰面。它们在冷冻中得以保鲜,是以与冰交融后便还是新鲜的红色,从不远处望去一片一片的晶莹剔透,美得触目惊心。

       约翰换了冬衣靠在风里望着太阳渐渐落下去。在经过了近半年的厮杀,战争的形势逐渐明朗,约翰也有了时间独自坐在河边散散心,看夕阳把天空浆洗成浅红,再过渡成深紫,倒映在鲜红的冰面上。

       像他那时的眼睛。他下移了目光看着冰面,想起高卢对自己的第一个微笑来。


       索姆河战役胜利得十分不圆满,丧生的人民严重地影响到了他的身体,皮肉塌陷下去,包不住的骨头突兀地支出来,喉咙里也总是有腥甜的铁锈味滚来滚去。约翰却每次都将它们压下,摸了摸胸口左侧,马不停蹄地赶回凡尔登。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高卢了。

       约翰站在那里看着高卢抱着枪默默地擦着。他两腮和眼窝都凹下去,受万人称赞的脸上残留着还没痊愈的弹片划伤和烧伤,睫毛垂着,密密地遮住眼睛;颈项的筋骨把皮肉吸进去,张牙舞爪地盘在上面;军服的腰带扣到了最后一个,纤细的一把腰简直随时会被风吹折。他骨架本来就小,如今包裹在上面的皮肉都枯萎下去,残缺的翅膀垂在身后 ,更衬得他只有小小一团。

       约翰看着只觉得胸口左侧被硌着,很细很碎的疼,夹杂着怒火跳动。

       他走过去,在他面前半跪下,伸手圈上他的腰,小心地侧了角把脑袋压在他肩膀上。

       高卢也把枪往旁边放了放,避免硌到他的伤口,纤细的手指缠绕进他后脑深棕色的头发里,更苍白得几乎透明:“我没事。”

       “嗯。”他闷闷地应,“让我抱会儿,我难受。”

       年长于他的意识体温柔地抚着他打了结的头发,嗓音放软下来:“我们会赢的。”

       我知道。他抱着他在心里默默地答。我们一定会赢的。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种代价。

       约翰横跨了大半个战场找到高卢时,他正跪坐在地上,滚满泥和血的翅膀微微颤动着。

       他松了口气,抬腿走过去的同时习惯性地唤他:“高……”

       高卢垂了千年的翅膀忽然在猛地一颤后彻底张开冲向天空,残缺的羽毛瞬间长好,粘在上面的污秽被抖落下去,白莹莹的迎着阳光,仿佛要在焦黑的土地上下一层雪——不,是的确下了一层雪白:

       纯白的翅膀碎成一片片的羽毛,飘飘扬扬地从他身上散开,又飘飘洒洒地落了他满身。

       “高卢!”约翰只感觉有尖利的呼啸声在这个瞬间穿透了他的耳膜,然后就只剩下了一片混乱不堪的噪音,苍白又刺耳。

       他扑过去扶住摇摇晃晃栽下去的高卢,沾了满手的鲜血。

       高卢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记得疼痛从内脏疼到全身,浓重的血腥味在喉头翻涌,有白色的什么从眼前落下去。

       然后就是一道喊声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渺而来。

       “高卢……”

       “高卢?”

       手上包裹着熟悉的温度和触感,眼前又浮起了白,他努力地把沉重的眼皮掀过去,便从白里看见了其他色彩。

       “你……”他刚张开嘴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喉咙就生理性地缩紧,呛出一串咳嗽来。

       “别说话。”约翰小心地扶他坐起来,手里的杯递到他嘴边,“你睡了好几天了,先喝点儿水,我……我慢慢跟你说。”

       他顺从地抿了几口,微凉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他才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习惯性地去动自己的翅膀,却只从背后传来了空落落的疼痛。

       怎么回事?他推开水杯,扭头去看自己背后。

       约翰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想拦,但还是忍住了,默默地看着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紫罗兰被雾蒙上,有些茫然地望向自己。

       原来是它们,碎了……

       弥漫的晨雾凝结成水珠从鸢尾花瓣上滚落下来,约翰紧抿着嘴拥住他,手按在他散开的长发上,温柔又坚定地让他完全倒进自己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他收紧按在他身上的手,任由胸口因自己的动作被硌得生疼。一切都过去了。

       高卢在此后就更不爱说话了,而且每次都提着枪冲在最前面,眸里藏着的小火苗时盛时微,但从来没有熄灭过。

       有些意识体看得心惊,跟约翰商量要不要找他谈谈心,但约翰只是摇头,眼睛望着落下来的雪花:“让他去吧。”

       他会赢的。

       “我们赢了。”一九一八年的焦黑的土地上,高卢满身鲜血地与约翰相拥,眼泪和着痛苦,大颗大颗地扎进土地。

       “嗯,我们赢了。”他搂紧他爱了几百年的人温声应道。

       一九一九年。

       “我不同意!”还稍显青涩的鹰酱在巴黎和会上拍案而起,和高卢一样冷冷淡淡的眼睛里此刻汹涌着怒火,“你们他妈的开什么玩笑,不把他彻底捏死就算了,竟然还要好生养着?”

       “我们只是传达领导人的观点而已。”墨西哥本就不喜欢这个张扬的意识体,此刻借了机会对他冷嘲热讽,“而且这是美英的共同意见,而你是美国的意识体,这种事你能不知道?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鹰酱僵在座位上,难以置信地怔了一会儿后,扭头看向了旁边坐着的的约翰。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没有说话。

       为什么……鹰酱有些慌乱地去看另一侧的高卢,却看见他也沉默着,只有手里的纸被捏出了长短不一的褶皱。

       “既然如此。”高卢把挼得不能看的文件丢回桌上,抬眸露出一个精确漂亮的微笑来,“多谢提醒。”

       墨西哥愣了一下,移开目光去整理桌上的笔记:“其实这种事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不必谢我。”

       “那我也没必要待在这儿了,先走一步。”

       “等一下。”一直站着的鹰酱匆忙地拉住他,下意识的半个音节吐出来又被有意识地咽回去:“m……你先别走,这件事我真的……不是,是我们……”他终究还年轻得很,慌慌张张语无伦次,还扭过头去看着约翰,明示他说些什么。

       但约翰好像被以往的高卢传染了,仍旧一言不发。

       “好了好孩子。”高卢掰开他的手,笑盈盈得让他从头冷到脚,“以后你会习惯的。我走了,有时间回来看你。”

       意识体专用会议室里的意识体陆陆续续地离开,只剩下鹰酱和约翰一坐一站,冷下来的空气从他们之间走过去。

      “你知道这件事?”半晌,鹰酱张了张嘴,问出一句话,又像是背错了知识点一样停顿了一下,转身把他拽了起来,语气已然肯定且愤怒:“你知道这件事!你明明知道妈妈为了这一仗付出了多少!你他妈是个疯子吗?!”

       约翰看着他,翠绿色的眸像块光滑的玻璃:“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鹰酱恶狠狠地松开手,一脚踢上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才不要明白这种狗屁东西!我凭什么要跟着他们的想法,凭什么要放弃自己在意的一切,凭什么要学会习惯!我他妈的,我操他妈的就是不想习惯!!”

       他年轻、张扬、崇尚自由,还没被浇凉的热血在他胸腔里灼烧,牵引着他爆发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那他们怎么不造个听话的机器出来!”

       我们就是他们锻造的机器。约翰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望着年轻人愤怒离去的背影,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座位里。


       高卢现在变得超级爱笑,好可怕。意呆狼感觉自己活像见了鬼。

       约翰最近面无表情的,更可怕。被约翰在海上蹂//躏过的西牛和荷兰如是说。

       几个意识体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又要开始闹腾了吧。

       第二年,海狸找到约翰,说鹰酱失踪了。

       同一天,贴身侍女告诉他,高卢去了德国。

       德意志的新意识体是一个女孩子,在他们面前内向腼腆、温软可欺。高卢最近尤喜欢跨过边境找她,眉眼带笑地、恶劣地给战战兢兢的小姑娘施加压力。

       约翰已经因为这件事被喊过去好几次,但他也只是坐在旁边看着,那模样简直是在给高卢火上浇油,说他为虎作伥也不为过。

       “你还真不是东西啊,正反都让你占了。”撞见过几次的荷兰藏不住话,瞥了一眼鄙夷道。

       约翰抬眼看他,嘴角微微翘起来:“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你也确实该愧不敢当。”他把手里的文件拍在他面前,上面是援助德国的详细计划,“满嘴谎话,杀人诛心。”

       荷兰说话向来难听,可约翰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他们错误地拥有着感情,而他错误地以为自己可以把锁链扯松一点,最后却把两个人都勒到窒息。

       约翰那座种满玫瑰的小屋里今夜亮着灯光,而房间的主人坐在灯光下,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眼前的一对翼状伤疤,半垂的眼睛像波光粼粼的漓江水。

       “唔……怎么起来了?”被他的动作折腾醒的高卢翻过身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

       他打了两个哈欠,眼睛稍稍睁开了些,雾蒙蒙的紫罗兰色对上了他眼底的水光,双色的睫毛一扇,嘴角就扬起笑来。

       他倚着枕头坐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温声细语地哄:“好了,没事的,别总是这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哪里只是不高兴。他圈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把他的心跳声变成捅进自己心脏的钝刀,一圈一圈地搅动。

       高卢听着耳畔沉重的呼吸,紧了紧胳膊闭上了眼。

       他当然知道约翰如今的每一次靠近都是一次血淋淋的自虐。


       “你的真心很难得。”被普鲁士劝下来安慰人的沙俄熊站在华美的地毯上,开口就是绝杀,完全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在我看来,给了他有些可惜。”

       高卢看着这位专程从天堂下来的东欧美人,嘴角上翘眼尾弯下,露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笑:“这不应该是我自己的事吗?”

       “所以是在我看来。”他走近,拿起他身旁桌子上摆放的酒瓶拧开,“你不恨他是你的事,但你阻止不了他对你的愧疚日益增长。”

       “我也不想阻止。”高卢推了高脚杯示意他给自己也倒一杯,“他会想清楚的。”

       “但他恐怕会先被妒忌烧死。”沙俄熊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半掩的门,举杯轻啜一口鲜红的酒液。

       “可我就喜欢看他吃醋。”高卢笑盈盈地举杯,饮下半杯,“他那样超可爱。”

       “其他的我不清楚,但你这个样子让人很不习惯。”

       “习惯习惯就好了,反正只是换了个面具戴,时间长了就能贴着脸长好了。”

       沙俄熊拿着杯坐在另一边,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原本他和我说你其实是个很热烈的人,我还有些怀疑。现在看,确实如此。”

       热烈到爱意汹涌,能理解爱人的所有不得已。而且他们纠缠了近千年,无论爱恨都早已经分不开了。

       长达数年的报复压迫被草草了结,那个叫魏玛的小姑娘烧死在国会大厦,德意志短短时间内又换了一个新的意识体。而鹰酱还没有找回来,俄罗斯土地上诞生的红色却找上他们,无知蛮横地去撕约翰护得万分小心的伤口。

       他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说出这种话来。约翰牢牢地抓住高卢的手腕,满心厌恶地挡住那些诘问,抛掉所有风度带着他离开。

       “你何必生他的气,不过是个冲动的年轻人而已。”高卢被他拉得紧紧的,手腕与手掌接触的那圈皮肤泛起微微的湿热,并不是很舒服。

       “你别笑了。”约翰回头,回话牛头不对马嘴。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捧住他的脸,手心隔着丝质手套也热乎乎的,“别笑了,一点儿也不好看。”

       他眨了眨眼:“怎么,这就开始嫌弃我了?”

       约翰果然因为他这句话慌了一下,攥着他手腕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卡得骨头酥酥地疼起来。

       恍惚间变回那个纯情少年的约翰患得患失地垂眸吻上他嘴角,吐息和嘴唇一起轻轻地蹭过去:“没有。怎样都好,你想怎样都好。”

       “那要是哪天我像你一样,把你卖了怎么办?”

       他额前的碎发与他的交缠,眼睛像春日的漓江:“我心甘情愿。”

       “对啊。”他拽了他的衣领回吻,紫罗兰的虹膜揉进漓江的绿,如夕阳铺满盈盈一水,“心甘情愿。”

       我爱你,从来都心甘情愿。

       然而有的话还真不能乱说,报应来得很快,被新的德国大军压境的法兰西扭头就把大不列颠给卖了——当然还包括其他人,只不过他被卖得尤为惨烈而已。

       只是人们总是忽略政///客和人民从来不是一个物种。

       有人愿意谈和,就有人誓死不降,甚至能为了保存最后一点有生力量,忘却生死挡住敌人的来势汹汹。

       “飞机已经到了,你现在赶紧和我走。”约翰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从士兵堆里找到高卢,他扣着头盔灰头土脸,失了翅膀后更与普通人无异,约翰要带走他并不是件难事。

       但是高卢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不能走。”

       “德国那个意识体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约翰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大有把他直接敲晕带走的意思,“你先跟我走,我们还能把巴黎从他手里夺回来的,你现在留下根本……”

       “我不能走。”他再重复了一遍,眼睛弯起一点弧度,温温柔柔地拒绝,“我们说好了会守住敦刻尔克让你们先走,而且我不能放弃他们。”

       约翰被他的倔强急得表面的镇定都维持不住了,攥着他手腕的手背上爆出青筋,眼看着他再拒绝他就一定会采取暴力手段:“你听我说,这里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你和他们一起只能……”

       “我放弃过贞德。”他脸上挂着微笑,约翰却看见了铺天盖地的悲伤,“我不能再放弃他们了。”

       约翰哑口无言。

       “祖国大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被派遣的士兵匆匆跑过来催促。

       约翰压了眉,眸色暗了暗扭头道:“你们先……”

       “你们先准备,他一分钟后就过去。”高卢打断他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微笑把士兵支走。

       约翰猛地转回头来,怒火终于从眼底烧上来:“高卢!”

       “你不能留下。”高卢太了解他了,有时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你得跟你的人民一起走。”

       “你……就非要逼我到这种程度?”

       “还有四十秒。”他伸出手指提醒道。

       为什么非得如此,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金雀花时的妒忌、百年战争时的恨意、七年战争的儿女……

       鹰酱,那个反抗了囚笼,不久前才回来的孩子。

       对啊,他们为什么要完完全全地逆来顺受,他之前明明想过去反抗一次。

       虹膜上的翠色被头顶的阳光刷上一层亮。

       约翰松开他的手,迅速解开长长一串扣子,从贴身的衬衣左侧口袋里取出一枚闪烁着银光的戒指。

       高卢脸上的微笑换成了震惊,他看着他单膝跪下,镂空银戒中央雕刻着一朵精致的香根鸢尾,在阳光下折射出露珠一般的光。

       “在世界大战前订做好的,后来却一直没敢拿出来。”他牵起他的左手,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把它套上了他的无名指,眼神和语气是截然相反的温柔,“可现在我不想再想那么多了,我没有我们儿子那样的勇气,但我会在活着的时候永远爱你。”

       远处的螺旋桨噜噜地响,有混乱的声音在大声催促,高卢温柔的紫罗兰色眼睛漾着微笑,挑了几缕红的眼睫柔柔地垂下来:“我也是。”


       德军攻破防线后顺利地抓到了他,接二连三的胜利令他们得意洋洋,吹着口哨就把他拖到了汉斯虎面前。

       “法兰西千年不变的意识体?”眼前这个一身军装的恶鬼长着一张娃娃脸,身材纤细,完全一副少年模样,就连暗红的眼珠都是圆溜溜的,笑着问话的时候还有几分可爱。

       可他是来屠杀的,半个身子都溅满了尚有余温的鲜血,靠近时的血腥味直令人作呕。

       “是漂亮。”他只打量了他几眼就收回了目光,擦干净手里的枪,丢给身侧士兵一个眼神:“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汉斯虎对他似乎兴趣缺缺,等了几天见他还没有要死的趋势,交待了几句就走了。此后他就没再见过他,只有国内动荡的局势撕扯着他的身体,曾覆盖于虹膜上的红色反反复复地出现,折磨着他的身心。

       他的死活从来不重要,这一个意识体消亡了还会有下一个意识体接替,像俄罗斯那样出现空白期的简直是千年难见。

       他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紧攥着左手上冰凉的金属,只有凸出的两侧肋骨微微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凉些,在紧闭的房门打开时,他感觉到了从外面流窜进来的微风。

       “你倒比他们有骨气多了。”近一年没见的汉斯虎走过来蹲下,揪了他脑后的头发把他扯起来,看着他因疼痛微微皱眉,眼睛里溢出餍足:“果然看别人痛苦,自己就开心多了。”

       高卢冷冷地抬眼看着他,混杂了些微红的紫罗兰色眼睛凝着冰,和他传承下的记忆里的模样像了九成九。

       少年抬了抬眉,揪着头发的手再用力了些:“我还以为不会再有人看见你这种神色了。”

       “左右,你和我会死一个……”

       “那为什么不在被抓的时候就死了?至少不用落在我手里。”他上挑的眼尾稍稍向下一撇,挟着带血的窒息感,“还是说你相信大不列颠那个家伙能救你出来,他当初扔下你说跑就跑,你还能相信他?脑子果然被水淹了吗?”

       他的话在高卢听来简直可笑,他索性闭了眼,拿一种高高在上的淡淡语气结束对话:“你什么都不懂。”

       他的呼吸声果然停滞了一瞬,然后他就听见他放声笑起来,难听得像刀刃摩擦铁板。

       “我是不懂。”汉斯虎忽然把他掼在地上,戴着手套的冰凉手指按住了他手上同样冰凉的香根鸢尾,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但我可太擅长毁灭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高卢心中警铃大作,攥着的左手猛然收紧了。

       汉斯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拖起他执拗的左手去拔绑在腿上的刀,打算直接把它砍下来。

       原本半死不活的高卢忽然挣起来,一截被掰断的凳腿顺着他的腹部捅进去,尖利的木刺七歪八扭地扎进他柔软的小肠里,尖锐的疼痛迫使他松开手,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倒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一声“砰!”

       高卢摔回到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着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双手无意识地护在身前,银白色的金属在微弱的光下折出一个菱形的小点,在汉斯虎眼睛上讨厌地晃来晃去。

       被家禽啄了眼的汉斯虎从破损的肠胃里呛出一口血,顺着他尖尖的下颌流下来,配合着他突兀的笑声,像是闯入了恶鬼丛生的地狱,里面关着的灵魂都肮脏到无可救赎。

       “真有意思。”他笑得断断续续的,食道里的血不断地上涌又下落,在他喉咙里来回打滚儿,“你都活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在意这种无用的东西。这样的累赘,除了自以为是的满足感,还能给你带来什么。”

       高卢也咻咻地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关你……屁事……”

       “你这样有意思多了。”他的睫毛扬起来,露出眼里的疯,“等今天过了,就赏你一点儿自由活动的范围吧。”

       他狂傲到把自己当作了世界的主人。

       高卢闭上眼,没有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但第二天他真的被允许出入房间,除了这栋楼的大门,他可以随意闲逛。

       这可真是……他轻轻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看着窗外回想起汉斯虎当时的反应,在一分钟内敲定了答案。

       那疯子不知对谁动心了。

       真好笑,一台战争机器还有心?高卢觉得这件事既不可思议又可怜可笑。也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家伙招惹上了他,疯子的爱,可不比淬了毒针的蜜糖好多少,甚至还可能连那层骗人的蜜糖都没有。

       秋风即将来临时,高卢在自己胸口上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洛林十字。那反抗的意志从隔了三十四千米的海岸那头漂洋过海而来,把他从混沌的意识里唤醒,要他睁眼看看他们的苦难。

       高卢讨厌冬天。1813年的冬天他的帝国被摧毁,1916年的冬天他的翅膀被摧毁,今年的冬天,他又要亲眼看着自己的人民被屠杀。

       还蒸腾着白汽的鲜血像那个春天一样铺满巴黎的土地,身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少年与那些高官的背影重叠,蛰伏在眼底的鲜红被惨叫劈醒,如暴涨的洪水般迅速填满。

       背后的伤疤瞬间滚烫,雪白的羽毛凭空出现,呼啦一声展开,拍翻没有防备的卫兵,扭断他的脖子去枪他身上的手枪。

       汉斯虎对危险的敏锐度远超其他意识体,他迅速转过身来,在他夺下枪的前一秒击中他的心脏。

       高卢倒下去,汉斯虎也仿佛脱了力,端着杀得发烫的枪倒进还没结冰的水坑里。

       守在旁边的德军立即大呼小叫地把他抬起来送进暖和的屋内,高卢躺在留着余温的地面上,感觉到血液顺着胸口上的洞流下去,昙花一现的翅膀随着他眸上的红色一齐消散掉。

       但很快就有卫兵出来把他拖进去,随手扔在椅子上,走出房间关严了门。

       汉斯虎叠着腿半靠在桌子上,暗红色的眼珠上下浮动,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他半紫半红的眼睛上。

       “我应该没看错,”汉斯虎直起身走过来,眼睛机械地弯起来,里面看不见一丁点感情,“你的眼睛刚刚彻底变成红色了。”

       高卢不说话,被他捏着脸扳起来,直视着他注满鲜血的瞳。

       “我猜,是巴黎公社?”他露出嘴角下的尖牙,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样子,“恶心虚伪的颜色。”

       他还是太年轻了,在高卢看来他掩饰情绪的手法不够完美,伪装的边角处看得见细微裂痕。

       “但你不会挖了我的眼睛。”高卢含着满嘴的血腥开口,果然看见了裂痕处漏出来犹疑。

       汉斯虎最后确实也没把他怎么样,依旧把他放在这栋楼里看管着,只是晚上的时候这栋楼里有时会多一个他,不定时地出现在任何一个空房间,其惊吓程度不亚于开盲盒。

       高卢很不幸地开过几次盲盒,但也幸运地没有被他卸得缺胳膊少腿,并把这些无意捡到的碎片拼凑起来,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两年后,鹰酱救出了他,接应的人把他带到了晴空朗朗的莫斯科。

       “好久不见。”毛熊对他伸出手。

       高卢弯起笑,温和有礼地同他握手,眼睛直视着那“恶心虚伪”的亮红色:“好久不见。”


       被上司带来开会的约翰看见高卢时完全以为自己在做梦,怔了一秒后熟练地移开目光,怕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控,维持不住自己的绅士风度。

       但鹰酱没有他们这种年长意识体奇怪的好胜心,二话不说拉着他俩钻进旁边的仓库,摇不倒翁似的把他晃清醒:“爸啊你是不是没睡醒,这真的是我妈,不是做梦。”

       约翰被他晃得更懵了,茫然地望向不是幻影的高卢,脸上满是很久很久之前才有过一次的懵懂神色,高卢瞧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伸手拍拍激动的鹰酱:“好了,你先出去,我自己跟他说吧。”

       鹰酱撇撇嘴,满脸的“我就是个意外”地开了门出去,还不忘探着头补了一句:“有事喊我啊。”

       门“嘎吱”关上,高卢转过身看向表情逐渐转变成震惊的约翰,歪了歪头对他弯起依然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我回来了。”

      约翰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翠绿的眸一点点升腾起笑意。他走过来,圈了他的左手手腕,珍而重之地低头在雪白的耳羽上浅浅一吻。

       “回来就好。”


       一九五八年,约翰收到了一枚雕刻着蔷薇的银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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