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

《回溯》第一卷——君臣

                        第七节

       上官子怡身系公务，小住了几天也就回去了，菠萝吹雪特地腾出空来将她送出宫门。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他换了轻便的常服，站在凹凹凸凸的城墙边上，十分有文化地诵出小学生必背古诗的其中两句。

       “陛下今日怎么有雅兴吟诗？”天下无贼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丝毫不考虑他家陛下会被被吓得脚一滑从城楼上摔下去。

       “故人远去，我心甚哀。”他站在朝阳下，挽袖拭泪。

       “陛下，你这话说得好像故人宾天。”天下无贼无语，伸出手要扶他下来，“上官姑娘要是听见，非得再坐船回来打您一顿。”

       菠萝吹雪拧了身低头看他：“丞相，我愈发觉得你是在把我当儿子养了。”

       “臣不敢。”他扶着伤怀感兴的皇帝让他从上面跳下来，“虽然以陛下的年纪这样说也没错。”

       “养小果叮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

       天下无贼微笑：“陛下不懂，养孩子有时是一种乐趣。”

       丞相一笑，生死难料。他连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先生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路途遥远，任务繁重，臣预计至少需要三个月。”

      “啊，等那时候都入冬了吧。”菠萝吹雪学着他揣起手，“罢了，等到时候把橙留香他们一起叫回来几天过个年，顺便让他们自己挑几个靠得住的将领驻守边关，他们好歹也是位高权重的开国功臣了，总干这种事不大好。至于其他人……再等几年就能回京常住了。”

       天下无贼跟着他转身走下台阶：“陛下的意思是……拿下边境？”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菠萝吹雪扭头对他笑笑，“只要边塞不存在，自然也就不需要秋防了。”

       今年冬天的雪来得迟了些，菠萝小薇奉旨入宫时，淋了一身的雪。

       碎珠替她摘了厚重的斗篷放在碳炉边烤着，她则撩了衣袍简单一跪：“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说话吧。”菠萝吹雪晃了晃笔，抬头对碎珠道：“给薇将军添张垫子，女孩子不好受凉。”

       “是。”碎珠把早就准备好的软垫摞在旁边的座位上，合了腰退后：“将军请。”

       “陛下急召，不知是为了何事？”

       “其实本来不需要这么着急的。”菠萝吹雪把竹简卷起来一半，低着头边写边聊，“但你们很快就要走，过年休沐我再喊你们也属实不厚道，所以只能现在就把你喊过来了。边境的事我想过了，不能老是让你们在那里守着，当初也只是人手不够的权宜之计。现在各级各地都已经完善，你推荐几个靠得住的驻守边关，你们还是搬回花果山住吧。”

       菠萝小薇对花果山本就没什么眷恋，她独身居于古墓多年也算习惯了寂寞，听得他这话也只是微微颔首：“边塞虽苦寒，但也不算辛苦，臣觉得在那里守着挺好的。至于替换橙留香他们的人选——还是让他们自己选比较好，他们驻守的那一片的情况他们更清楚些。”

       “他们的意见我到时候会问的。但是你不回来这件事挺让我难做的。”菠萝吹雪并没有对对她的回答表现出意外，换了一卷竹简低着头继续道，“先生大约得明天才能回来，你又至多待到初六，见不了几面就又要分隔两地。”

       “陛下？”

       他抬头，果然看见菠萝小薇惊讶的表情。

       他眨眨眼扬起一个有些贱兮兮的笑，搁了笔安抚道：“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提。再说了，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谁不知道啊，何必藏着掖着。”

       她抿抿嘴，低下头去：“臣觉得这些小事实在不必劳烦陛下操心。”

       他笑着点头，随口揭过这件事换了个问题，也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没操心，就是想起来了问问——过了今年你就多大来着？十九还是二十？”

       “二十了。”

       “比我小一岁啊。”他点点头，倒也没有就着话头再说些什么，只抬了抬手道：“既然你暂时不想从边塞回来那这件事就先搁几年，也等你再熟悉几年后推荐几个更可靠的。不过今年好歹是第一个新年，待到初十再走吧。”

       “可是陛下，刚开春时边塞更不安宁，这样是不是……”

       “放宽心，我已经查过了，边塞去年发生过一次较大规模的掠夺，他们应该有存粮。而且年年进犯对他们来说弊大于利，那些人虽然目光短浅，但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天色还早，待一会儿再回去吧，等雪下小些我找你送你出去，虽然你住在丞相那儿，但路程也不短。”

       “是。”她没有起身，只抬手行了礼，“臣领命。”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炉火毕毕剥剥地轻响。菠萝吹雪兀自埋在竹简里入了神，菠萝小薇也兀自跪坐在一旁出神。

       门外的雪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中也渐渐地轻了，浓重的云间透出来一点儿浅青色的天光，在积了一层的雪地上反射出一大片亮眼的白光来。

       碎珠看着两人又随口说了几句，菠萝小薇起身告退时，捧着烤干了的斗篷走过去递上：“将军。”

       “多谢。”菠萝小薇披上斗篷，由菠萝吹雪随手指了个侍卫送走了。

       碎珠退回原先立着的地方，低头向菠萝吹雪道：“陛下，今晚可要早些休息？明日除夕，需要陛下处理的事会比平日里多些。”

       “当然是要早些休息的。”他抬起头对她扬起一个笑来，“你今天让大家都早些歇着，朕今晚去橙留香府上同他们叙叙旧，不必等朕回来了。”

       “是。”

       菠萝吹雪把下午的奏章批完后，天还没黑就溜到了橙留香家，还顺便把陆小果一起拐过来，一个皇帝一个大将，毫无形象地哐哐砸另一个大将的家门。

       “橙留香？橙留香！好兄弟开门啊！”

       为了除夕正忙里忙外的家丁一脸不爽地打开门，看见两个披着厚厚斗篷的访客正头抵着头挨在一起从门缝往里瞅。

       “原来是陆将军。”那家丁是认识陆小果的，看见是他连忙行礼，又看了眼旁边的菠萝吹雪问道：“不知这位是……”

        “他……”

        “我是陆将军的朋友，今日得空，特来一起拜访。”菠萝吹雪截住他的话，给自己编造了个半真半假的身份。

        “二位请进。”家丁把他们让进去，“我家将军正在院中练刀，您先随我来……”

        “不用了，”陆小果也明白菠萝吹雪截自己话的用意，扭头就把家丁的话也截了，“我自己过去找他，你干你的，不用管我们。”

       “那……好吧。陆将军有事可随时传唤。”

       “嗯嗯。”陆小果挥着手把他遣走。

       菠萝吹雪跟着他往后院走，一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打量着他啧啧叹道：“果然是南果首富，指派起人来那叫一个熟练。”

       “哦。”陆小果也不和他打嘴仗，一脸纯洁地应了一声，拉着他拐过一条长廊，果然看见了在扫过雪的干净土地上挥舞青龙偃月刀的橙留香。

       陆小果挥了挥手喊：“橙留香。”

       “哎！”他大声回了一句，练完最后一套招才收了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过头来，意料之外的看见了他。

       “菠萝吹雪？”看见他，橙留香有些惊喜，扛着刀奔过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也偷个懒嘛。顺便过来和你们谈些事。”菠萝吹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夸张地打了个寒战，“但咱们能不能先回屋说，在这里站在太冷了。”

       “行，咱们回屋，我让人温上酒，边喝边聊。”橙留香喊了家仆让他把刀收好，拉上他们进了屋。

       兄弟们长时间没聚的结果就是三个人喝了个酩酊大醉，面色酡红地趴在桌子上。幸而菠萝吹雪还记着正事，期期艾艾地问出来。

       “我觉着……”橙留香酒量尚可，反应得也比陆小果快了一点儿，“那个……栎禁，就不错……有，有能力，就，就是，不够坚强……还得磨……练……嗝～”

       “还有个和……他名字很，像的。”陆小果也慢悠悠地凝起一点涣散的神思，“叫，那个……芋进，如果只守边境……绰绰有，余了。”

        “还有个什么胖的……”陆小果费力地思索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结果招来同样不清醒的橙留香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胖的……我还瘦的呢。”

        “好，好好，我都记下了。栎禁……芋进，胖的，瘦的……”被两人合力灌了不少的菠萝吹雪强撑着把这几个词重复了一遍，终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待到第二天睁眼，已经是不知被谁接回了皇宫，躺在寝宫的床上睡了半宿。

       唔……头好痛……他扶着床坐起来，下意识地唤：“碎珠……”

       “碎珠姑娘去吩咐宫女们准备除夕事宜了，侍卫的巡逻臣也交代过了。”天下无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猛地把菠萝吹雪吓清醒了，抬头果然看见他坐在桌子边看书。

       “丞相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休沐吗？”他强忍着头疼穿上鞋下了床走过来。

       “陛下昨天去找橙留香喝酒，喝到早上还没回来，宫里还有一堆事需要陛下定夺，碎珠姑娘只能来找微臣把陛下接回来了。”

       菠萝吹雪一下子一整个尴尬住了：“额……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碎珠姑娘是担心陛下。”天下无贼放下书，抬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菠萝吹雪，无奈地叹口气道：“陛下，年关将近，不是不可以放松，但陛下也不能过度饮酒啊。前阵子医官才嘱咐过，陛下身体有些损耗的迹象，需要认真调理。”

       “我过完年也才二十二，他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吧。”菠萝吹雪嘟嘟囔囔。

       天下无贼无奈地加重了语气：“陛下。”

       “好了，我知道丞相和医官都是为了我好，可我才刚加了冠，正年轻着，此刻不卷何时卷，此刻不浪何时浪。”

       “虽然臣听不懂，但陛下这话实是歪理邪说。”天下无贼把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去，继续道：“这是宫里第一次为除夕做准备，虽然已经一切从简，但陛下一人定是忙不过来，臣今日还是留下帮衬些吧。”

       “丞相府不需你操心？”

       “有小果叮和小薇在，不成问题。”

       “唔，”菠萝吹雪摩挲着下颌点点头，走到桌子的另一侧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其实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不过丞相既然来了，不如帮我拟份圣旨吧。”

       “今日除夕，陛下拟旨要做何用？”

       “方便初四早朝时宣读。”菠萝吹雪把唇角和眼尾一齐弯起来，露出点儿大尾巴狼的意味的笑容，“朕要认薇将军为义妹。”